「楠条」驿站
南条把新换的白色窗帘卷起来，窗外是一片敞亮的天色。她回到这里一个月，望见了东京翻覆的变化。
东京是一座怎样的城市，她也说不明白。她那时候只身一人，面对复杂的地铁线路，面对重复莫辨的街景和闸道，谁也不知道她能够在这样一个巨大的世界里生活多久，她自己也不能知晓。
直到后来再次面对成田机场透明的落地窗，那时候。她是背着行囊往更远的世界走，更迷茫，也更希冀。而现在，她已经回到了这里。
“楠田さん，已经回东京了。”
南条不喜欢收拾太多琐碎的东西，二十平米的房间很简单，一台笔记本就可以承担她生活的一切。
“早上好，南条さん！”
“噗.”洁白的邮件界面，南条重新坐回垫子上，房间很小，窗户足够大，东京的天空在这一天蓝得清澈，让她回忆起在西伯利亚冰原上的阴郁和苦闷。清爽的光亮完整地投进房间里。
她和这个孩子的联系是用一封封简短的邮件建立起来的。
“怎么样，这个…”
刚刚拿起的咖啡杯被放下来，南条的嘴角藏着一抹笑。屏幕上是楠田灿烂的笑脸，侧过头，小小的耳垂上系着一枚耳钉。
她们不常交换照片。
她取下架在鼻梁上的宽边眼镜。她想，楠田现在的心情一定很好。
南条托腮，短发杵着后颈窝，斟酌了好一会。
“很可爱（笑脸），最近很多事情吗？感觉楠田さん瘦了。”
楠田在屏幕那头摇摇头，转头看了看堆在桌子上用文件夹分门别类的文案。她把头搁在键盘前，从右手边的糖罐里拿出一颗水果软糖。
“上司出差了，最近有很多事情。（沮丧脸）”
南条笑了笑，敲了几个字过去。
“那要看看我拍的照片吗？”
“要！”
点开硬盘里一角的文件夹，仔细地挑选，进度条缓慢地运作着。
上一次打开这个文件夹，已经是在一个月以前的，机场的候机厅里了。她买了机票，凌晨两点，她将会抵达东京深夜的天空。巨大的白色机翼横亘在机场中间，她抬头看着一排排指示灯，还有和她一样的，来往匆匆而一脸倦意的旅客。
回到东京，也就意味着少年意气要被消耗殆尽了吧？她无奈地笑叹，虽然年纪不算小了，她趁着身上还没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包袱，走遍了一切能够涉足的地方。一边走，一边挣钱，然而即使是这样，她也依旧疲惫而欣喜。
那时候，就已经告一段落了。
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承担兜兜转转，漂泊无定的生活。回国之前，南条联系好了日后的工作，一间普通的杂志社，一份收益不高但还不错的薪水。她依旧拥有那份做事认真，温柔疏离的心情。
没有什么是可以预知的，没有什么是不可预知的。
进度条走到底，邮件的提示音又响起来。
“南条さん没有想过把照片投给杂志社吗？”
南条没有急着回答，只是按照照片的顺序，把地址输入了邮件框里。
“第一张是新西兰北岛，第二张是黄金海岸…”
她补充了一句。
“有几张做成了明信片，楠田さん喜欢的话，可以寄过去。”
等待回复的时间里，她撕开了泡面的包装。水壶里冒着白色的雾气，速食面调料的香精味浓重。今天她休息，没有文稿需要编辑，也无事可做。
“或者是，要出来见一面吗？”
城市地铁是浮躁的聚集地。
她们约在三号出口，那附近有一棵巨大的榕树，榕树的叶片上落满城市的喧嚣。
南条挑了一顶黑底的鸭舌帽，一件灰色的纯棉外套。她是第一次和别人约在线下会面，莫不如说，楠田也是她在虚拟世界里的第一个朋友。
朋友…
她们并非年纪相仿，楠田要小上她几岁。她吸引她的特质有很多，比如开朗，比如认真，比如隐藏在笑语中的体贴和细心。
她觉得在外太久，似乎少了很多无关的寄托，可是心里的安定也欠缺了下来，虽然有把握自己依旧是那个热爱生活的人，但她也许需要和人分享一下，自己鲜为人知的内心想法。
楠田四处寻找着和她身高相仿的人。
“终于见面了。”
楠田诧异的看着突然递到自己面前的用硬铁盒装好的明信片。和照片上一样的样子，但是多了一些憔悴，楠田想，大概是旅途劳累了。
她弯着嘴角笑，眼睛里亮晶晶的，南条突然觉得，即使是在东京这样麻木冰冷的城市，也能够有不错的休憩。
“刚好应该去吃饭了。”南条抬手看看表，楠田把明信片小心翼翼放进包里。
“南条さん才回东京吧？让kssn我推荐怎么样？”
“kssn……？”是一个有趣而可爱的孩子。她们向来用姓氏称呼对方，突然的见面，这样的称呼却难免僵硬了。南条难得地挑着眉笑，认真地眨眨眼，“那就请kssn带路了。”
她以为楠田只是一个开始工作不久的小孩子，所以在对方熟练地握着方向盘的时候，她微微有些诧异。
“南条さん不相信我会开车？”楠田拧开小车里的音乐按钮，南条系上了安全带。
“没有没有。”
车平稳地行驶在匝道上，恰好是晴朗而不刺眼的天。南条走过很多的地方，见过火烧的晚霞，或者奇妙的星夜，久违的东京的天空让她有种回归平淡生活的错觉。
大概是错觉吧？
楠田借着余光瞥到南条的神色。南条给她的感觉很微妙，一方面带着成年人的严谨，和一副看透世事的姿态，另一方面，她总能在清晨醒来收到南条在前一天拍过的照片。她站在蓝天白云，绿树红花下小小的身影，又好像突破了所有成人世界的功利和浮躁。
她有时候觉得南条给人的距离是很遥远的，也许是因为她看到的总是一个完整的而融入在一切风景里的身影。今天接触起来，却觉得这些许只是她的生存姿态。
这样想来，刚刚那一句“kssn”就很让人心安了。
“你笑什么？”
耳旁响起南条清澈的声音。
楠田这才发现自己又掩不住笑意，“只是觉得真实的南条さん给人的感觉真不一样。”
“南条さん为什么会回东京？”
面前被摆上了玉米排骨汤，热滋滋的水汽飘过南条的下颌。
“太累，还是单纯地想回来了？”
南条的勺子里还躺着一枚排骨。她想到被问到这个问题，是在一片操场上。
嘬一口热热的汤。
“啊烫烫烫烫烫…”
楠田噗嗤一声，急忙递过纸巾。南条让她打消了顾虑，她担心她像在邮件里一样让人难以接近，事实却不是这样。她也会冒冒失失，只是看过的东西多余同龄人，想法都沉淀在心里，表现出来的也就是距离感了。
南条轻咳了两声，舌头还是麻麻的。
“只是觉得可能有一个固定的生活会更适合我。”
“诶是这样吗？”
看到楠田的眼神，南条拍了拍她的头。
“不然呢？你以为是为什么？”
小姑娘鼓鼓腮，掰着手指数起来，“灵感枯竭，内心受伤，感情受挫……”
“打住打住…”
看着南条窘困的神色，楠田觉得很开心。
南条吹了吹，又是一口饱满的汤汁。她从包里取出在乡村里学会编织的稻草人，放在楠田的手心里。
“只有等出去看过一些东西，才会明白自己真正适合的是什么。”她夹起一块软乎乎的胡萝卜，“像我，就更适合人群密集的地方，偶尔一下的自由感觉不错，太多了，我就吃不消了。给，送给你。”
稻草人还围着和这个季节不匹配的红围巾，楠田在想象那个乡下雪压稻草的样子，霜打的草垛，和半蹲在上面编草人的南条。
天也许黑压压的，又或许是一个明媚的放晴天。
南条觉得自己的心暂时安定下来了。且不说还有放在置物箱里的旧行李，和要去邮局领取的包裹。单是有个聊天对象这件事，就让她觉得很踏实。
这顿饭吃得很好，走出去的时候正好吹过一阵飒爽的风，甚至让她有些打瞌睡了。她很久没能这样放松下来了，给主编发了邮件，就半眯着眼看开车门的楠田。
“在车上休息一会吧，南条さん。”
“嗯，等会我们去另一个地方。”
——FIN
